外國童話《[日本]小川未明·月夜和眼鏡》鑒賞

[日本]小川未明

村鎮、田野，到處都掩映著樹木的綠葉。

這是一個寧靜、月兒明亮的夜晚。恬靜的村鎮頭上住著一位老奶奶?，F在，她一個人坐在窗下做針線活。

油燈的光亮平靜地照射著屋子。老奶奶已經上了年紀，兩眼昏花，紉不上針。她在油燈下反復地瞧著針眼，多次用她那滿是皺紋的手指捻著細線，紉呀紉的。

月亮向世界傾瀉著淡藍色的柔和的光。樹木、房屋、山岡——一切一切仿佛都沉浸在清澈的水里。老奶奶一邊做針線活，一邊想心事。她想的可有意思啦!想自己年輕貌美的時代;想遠方的親戚;想住在別處的孫女。

周圍有多靜啊!只有鬧鐘在柜櫥上發出嘀嘀嗒嗒的聲音。偶爾也可以聽見從熙熙攘攘的鬧市那邊傳來的叫賣聲和電車隆隆行駛的聲音。

老奶奶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做夢一樣?；蛟S，她已經忘記自己現在在干什么了。

外邊有人敲門。老奶奶豎起已經有些發聾的耳朵仔細聽。按理說，這個時間不應該有客人來。老奶奶心里想，大概是風聲吧。風總是這樣漫無目標地吹過原野和村鎮。

窗外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這下子老奶奶可聽見了。

“老奶奶!老奶奶!”誰在外邊叫。

老奶奶疑心自己沒有聽準，她停下手中的針線活。

外邊的聲音還在叫：“老奶奶，請把窗戶打開!”

這是誰呢?老奶奶思忖著，站起身來打開窗戶。淡青色的月光把外邊照得像白天一樣亮。

窗下站著一個個頭不高的男人。他戴著黑眼鏡，蓄著胡須，抬頭看著窗戶里邊的老奶奶。

“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

老奶奶不認識他，疑心他找錯了門。

“我是賣眼鏡的。我現在帶著各種各樣的眼鏡，很多。我是頭一次到這個地方來。這個鎮子真漂亮，讓人心情真舒暢，加上今天晚上月亮好，我就出來做生意了。”男人對老奶奶這樣說道。

老奶奶正為眼花紉不上針發愁呢，趕忙問他：“有沒有我戴著合適的眼鏡?”

男人打開手里提著的箱子，在里邊尋找老奶奶戴著合適的眼鏡。一會兒，他拿出一個玳瑁鏡框的大眼鏡，遞給窗子里邊的老奶奶。

“保證您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窗外男人站著的地方，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各種各樣的花，在月光下開放，散發著幽香。

老奶奶試著戴上眼鏡。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鬧鐘上和日歷牌上的每一個數字。老奶奶甚至覺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做姑娘的時代。那時候就是這樣，什么都看得清楚極了。

老奶奶非常高興，對男人說：“好，我就買這副眼鏡啦!”于是，老奶奶買下了這副眼鏡。

戴著黑眼鏡，蓄著胡須的賣眼鏡男人收過錢，轉身走了。他的身影雖然消失了，但那些花草仍然在月夜里散放著芬芳。

老奶奶關好窗子，回到原來的座位上。戴上眼鏡，可以輕松容易地穿針引線了。老奶奶一會兒戴上眼鏡，一會兒又摘下來，就像一個孩子得到一件稀罕的寶貝一樣。因為老奶奶從來沒有戴過眼鏡，透過鏡片，看到周圍好像都變了樣。

老奶奶又摘下眼鏡，把它放在柜櫥上的鬧鐘旁邊。時間已經比較晚了，該休息了，于是，老奶奶開始收拾針線。

這時，外邊又有人咚咚地敲門。

老奶奶豎起耳朵聽了聽，嘴里嘟噥著：“今天晚上真怪，又有人來啦。都這么晚了……”老奶奶抬頭看看鬧鐘。盡管外邊月光明亮，實際上夜已深了。

老奶奶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磥?，敲門的是一只小手，咚咚的聲音顯得十分可愛。

老奶奶嘴里雖然嘟囔著嫌時間太晚，但還是打開房門。一個十二三歲的漂亮的女孩子，兩眼紅紅地站在門口。

“你是哪家的孩子，這么晚來找我?”老奶奶吃驚地問道。

“我在鎮上的香水工廠做工，每天把從白玫瑰花中吸出來的香水裝進瓶子，所以，每天回家很晚。今天下班以后，我看到月光很好，就一個人走著賞月，結果被石頭絆了一跤，把腳趾碰破了一大塊，血流不止。我疼得受不了，可是家家戶戶都睡覺了。走到您家前面，看見您還沒睡。我知道您是一位熱心和藹的老奶奶，就敲了您的門。”留著長發的漂亮小姑娘對老奶奶說。

聽小姑娘說話的時候，老奶奶感到她身上散發出沁人肺腑的芳香，香味撲鼻。老奶奶問她：“這么說，你以前就知道我了?”

“知道。我總從您家門前通過，經常看見您在窗下做針線活?！?br>
“你真是個好姑娘。來，讓我看看你受傷的腳趾，給你上點藥吧?！崩夏棠陶f著，把小姑娘領到油燈旁邊。小姑娘伸出她可愛的小腳，雪白的腳趾上流出紅紅的血。

“哎呀!真可憐，讓石頭碰得這么厲害!”老奶奶嘴里這樣說著。其實她眼前花花的，根本看不見血是從哪兒流出來的。

“我把眼鏡放到哪去了?”老奶奶在柜櫥上找著。她在鬧鐘旁邊找到眼鏡，戴上，要好好看看小姑娘的傷口。

老奶奶仔細地端詳著這個經常從自己家門前走過的美麗的小姑娘的臉龐。老奶奶愣住了——這哪里是小姑娘，分明是一只小蝴蝶!老奶奶想起人們的傳說： 在靜靜的月夜里，經常有一只小蝴蝶變成小姑娘，拜訪夜深未眠的人家。小蝴蝶的一只前腳受了傷。

“好孩子，到這兒來!”老奶奶和藹地招呼小蝴蝶。老奶奶起身走出房門，向后花園走去。小姑娘沉默著跟在老奶奶身后。

花園里，各種花在盛開。白天，總有許多蝴蝶和蜜蜂群集在這里，一片熱鬧的景象?，F在，這些蝴蝶和蜜蜂大概都在花叢里休息，做著甜蜜愉快的夢吧。周圍一片寂靜，只有淡藍色的月光灑在地上。墻根下，白色的玫瑰花根深葉茂，開放著白雪一般潔白的花朵。

“姑娘哪兒去啦?”老奶奶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本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也聽不見腳步聲，更沒看見她的身影。

“人家都休息啦，我也該回去睡覺了。”老奶奶說著，轉身走進家門。

這真是一個良宵月夜。

(李佩劉子敬譯)

小川未明有“日本的安徒生”之譽，評論界說他的童話像長虹浮現在雨后的藍天上，令人神往;又像焰火那樣，在短促的時間里，飛上天空開出美麗的花朵。相較而言，《月夜和眼鏡》更像是寂寥的夜空流瀉的月光，散發著皎潔而又溫暖的光芒。

故事情節簡單卻很迷人： 一個幽靜的月夜，一個腳受傷的小女孩來到老奶奶家。一副玳瑁鏡框的眼鏡，老奶奶戴上它，卻發現這小女孩是一只美麗的蝴蝶!

月夜： 月光流淌的夜晚，田野、樹木都沐浴在月光里。如水的月光為老奶奶的思緒推波助瀾： 老奶奶坐在村鎮頭自家屋子里，一邊做針線活，一邊想心事，“想自己年輕貌美的時代;想遠方的親戚;想住在別處的孫女”。正是這月光，為這一黑夜發生的故事蒙上了夢幻色彩。瞧這老奶奶，可真是迷離恍惚了：“老奶奶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做夢一樣?；蛟S，她已忘記自己現在在干什么了。”接下來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了!這月夜為老奶奶的奇妙發現釀造了實實在在的童話氛圍。

眼鏡：“從來沒有戴過眼鏡”的老奶奶在那個月夜竟然鬼使神差，向上門兜售的人買了一副玳瑁鏡框的大眼鏡。眼鏡是不尋常的眼鏡，賣眼鏡的人當然也是不尋常的啰!此人絕對是一個童話式的人物，月夜里竟然戴著“黑眼鏡”，還“蓄著胡須”，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好像專程來為老奶奶捎上這副眼鏡似的。這給作品增添一份神秘，又為老奶奶接踵而來的奇異發現埋下了伏筆： 老奶奶只有戴上眼鏡才會有這一發現的!

有了月夜的渲染，有了眼鏡的交代，童話最具爆發力的幻想點——老奶奶發現小女孩是一只美麗的蝴蝶——油然而生;由于想象的奇特，盡管前有鋪墊，但它還是給人一種突兀感，這種突兀感對于讀者來說卻是一種審美愉悅，恰如這月夜里的如水月光撞擊心靈的堤岸，令人歡喜。

老奶奶居住的村鎮，是浮在花的海洋里的島嶼。這“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各種各樣的花”，“在月光下開放，散發著幽香”，為變成蝴蝶的小女孩對老奶奶的夜訪巧設實景： 蝴蝶，原本是會飛的花呀!

老奶奶棲身的農家小屋，閃爍著油燈的熒熒光亮，表明了年代的古樸，村鎮的古樸，民風的古樸，這為變成蝴蝶的小女孩對老奶奶的夜訪巧設依據： 受傷的蝴蝶，一點也不擔心人類對她的傷害，她知道她所求助的老奶奶是善良和淳樸的呀!

“好孩子，到這兒來!”老奶奶戴上眼鏡發現小女孩原來是一只受傷的蝴蝶，她像稱呼自己的兒女一樣稱呼小蝴蝶。老奶奶的慈愛，飽含著人性的溫馨。月夜里老奶奶和小蝴蝶的真誠交往，是弱小的生靈呼喚人類的關愛和人類對弱小生靈傾注慈悲的一個縮影——這是童話《月夜和眼鏡》傳遞給我們的最珍貴的感受。

(戴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