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法國] 昂格雷爾·三個強盜》鑒賞

[法國] 昂格雷爾

很早以前，有三個強盜，他們很兇，是很兇的強盜。他們穿著寬寬的大黑斗篷，戴著圓黑帽子，帽子很高，帽沿耷拉下來，差不多遮住了眼睛。他們出門去搶劫，都是偷偷摸摸的。

第一個強盜有一枝喇叭槍。

第二個強盜有一個裝胡椒粉的噴粉器。

第三個強盜有一把巨大的紅斧頭。

晚上，天一黑，他們就到大路上去攔路搶劫。

誰見了他們都心驚肉跳。女人們一見他們就暈倒，能撒腿逃跑的還算是膽兒大的，甚至連狗都夾起尾巴，一聲不叫地溜了。

這三個強盜一見馬車駛過來，就會立刻上前去，先是呼啦一下子把胡椒粉噴進馬的眼睛里，然后再掄起斧頭，三兩下把車輪給砍碎了，最后用喇叭槍把乘客趕下車，搶走他們的全部財物。

強盜藏身的地方在一座又高又大的山上，是一個大山洞。他們搶來的財物全都運上山藏在里面。所以，洞里有許多許多財寶，像一箱一箱的錢，還有珍珠、戒指、黃金和寶石。

在一個寒冷的黑夜里，強盜們又攔住了一輛馬車?？墒沁@回很特別： 車上只有一個叫芬妮的孤女，她去投靠她的姑媽，而她的姑媽是一個心腸很壞的女人，所以遇上這三個強盜她反而心里很高興。她想，她可以不用去投靠姑媽了，也可以不孤獨了。

這三個強盜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只能躲在山洞里。這個天真的小女孩將會給他們帶來多么大的歡樂呀!于是，他們立刻脫下自己暖和的斗篷，把芬妮包裹起來，把她帶走了。

他們在山洞里給芬妮鋪了一張柔軟的床，她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芬妮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邊堆滿了金銀財寶。

“這是做什么用的?”她驚奇地問。

三個強盜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解釋著。他們從來只是搶劫財寶，卻沒有用過，也不曾想到過用它們。所以他們就想，送給這個小孤女是最好了。

小姑娘給他們出了個主意： 為了把這些財寶都用掉，強盜們不妨把所有沒有爹娘和沒人要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找來。

強盜們照著芬妮的主意做了。

他們?yōu)檎襾淼墓聝簜冑I了一個漂亮的城堡。

孩子們戴著紅帽子，披著紅斗篷，歡歡喜喜地住進了強盜們?yōu)樗麄儨?zhǔn)備的家里，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

很快，城堡的故事傳開了，于是每天都有人把小孩送到強盜們的家門口來。

孩子們漸漸長大了，他們在城堡的四周蓋起了自己的新城堡。慢慢的，城堡越蓋越多，這里就變成了一個村莊。村子里的人全都像是遵守規(guī)定似的，一律都戴紅帽子，披紅斗篷。

這個村的人為了紀念他們的養(yǎng)父，修建了三座高高的塔。塔頂都蓋成了高圓帽子的形狀，看著像是三個養(yǎng)父在守望著全村的人。

(韋葦譯)

昂格雷爾是20世紀末榮獲過安徒生國際兒童文學(xué)大獎的極少數(shù)圖畫故事書畫家和作家之一。作為一位當(dāng)代藝術(shù)家，他忽然來給我們寫一個傳統(tǒng)強盜故事，是什么意思呢?

請往下看。

這三個“童話強盜”來到昂格雷爾筆下，已經(jīng)不再是兇惡的代名詞。作者故意在故事開頭把我們蒙上一頭霧水，是寫作上“先抑后揚法”中的“先抑”，然后筆鋒陡峻地一轉(zhuǎn)，告訴我們： 他們的情感品質(zhì)結(jié)構(gòu)也是復(fù)雜的、多元的，他們兇惡的外表下遮蔽著一份還沒有泯滅的善良。這三個強盜的行為就搶劫過路人財物、傷害百姓來說，道德倫理水準(zhǔn)當(dāng)然是在做人的底線以下，但他們也還是人啊，他們心中保留著一條善的底線。所以一旦看到需要倍加同情、倍加關(guān)愛的小孤女芬妮時，他們心中埋藏著的善的火種就一下被點燃了，他們的硬心腸一下就軟化了。作家在后半段故事中讓我們看到這份善的溫度和亮度。

“這三個強盜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只能躲在山洞里。這個天真的小女孩將會給他們帶來多么大的歡樂呀!”親情、友情是人類天然需要的，沒有它們，人無異于自我隔絕在墓穴里。你看，沒有親情和友情，強盜們感受到的就一定不只是孤獨，不只是生活中連歡樂的碎末都沒有，他們一定還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那些搶來的不可勝數(shù)的財物也沒有意義。所以，這幾句敘述，是童話將要轉(zhuǎn)折的信號，是童話必然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語句。芬妮小姑娘的到來，使強盜們心靈中柔軟、溫?zé)岬牟糠至⒓幢徽{(diào)動起來，被彰顯出來。這不，“他們立刻脫下自己暖和的斗篷，把芬妮包裹起來”，帶進了他們的強盜窩。

這個強盜窩里來了芬妮小姑娘，氛圍就變得柔和了，強盜們的財寶也有了正當(dāng)?shù)挠猛?，他們心中隱蔽著的善因為芬妮小姑娘的出現(xiàn)和存在而復(fù)蘇并且膨脹了。于是，強盜們按照芬妮小姑娘的提議，把孤兒們都找到這兒來，還為他們買了一座漂亮的城堡，使他們從此過上了快樂的生活。結(jié)尾處，為紀念去世的三個強盜而建造的三座高塔，其實是一種象征，象征著善的持久和永恒。

兒童文學(xué)作品只有寫得讓孩子和大人都喜歡，才算得是真正的成功。這個童話因為有后半部分三個強盜由惡轉(zhuǎn)善的動人情節(jié)，我們沒有準(zhǔn)備受感動的心，被三個強盜關(guān)愛芬妮，擴而大之去關(guān)愛所有無助孩子的舉動所深深震撼了!這樣的故事無疑帶著思想和藝術(shù)的雙重沖擊力，促使我們對人性作更深入的思考。這樣的童話在鑒賞、理解上其實是分層次的，成人的贊嘆也許會更甚于兒童讀者，因為只有閱歷豐富的大人才能對這樣的故事理解得更透徹。作家把人性的復(fù)雜性，用故事告訴了我們，傳達了他對人的深層分析。解讀“人”是個大難題，我們不妨試著像昂格雷爾這樣來解讀“人”。

(韋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