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

\'\'今日我雖死，卻還是西楚霸王。\'\'

\'\'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愴。楚敗漢勝是天意，何必為人做嫁衣？\'\'

夜涼如水，天空上星星點點的亮光偶爾也會透過厚重的云層灑落下來，化作小小的浪花，被卷入滾滾的烏江。

翻騰的江水，明亮的星辰，這里的土地，這里的一花一草，它們都不能說話，但它們的心里，都裝著許多故事。就如同聽不到景語一般，也無人聽到，波濤之中，男子長長的嘆息。

這是他的劫。

人們都說，項羽輕狂，項羽草莽。但你眼睛看到的，可能不是真的。耳朵聽到的，可能也不是真的。

他站在遙遠的巔峰俯瞰山河，也只有靠近身前，才能明白他是什么樣的人。他桀驁囂張卻最真誠，心直口快卻講義氣。可以因一杯溫酒策千軍，也能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驅馬樓頭。他活得最沉重也最瀟灑，最黑暗也最真實。從輕狂里生出無限赤誠，睥睨人世，冷眼相爭。他不屑于滿腹算計，即使一敗涂地，即使滿盤皆輸。

他死在三十一歲，一彎寒月，一濤江水，一場屠戮。

那一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可楚軍卻再無心欣賞。四周忽而傳來悠然的楚歌，項羽眉頭緊皺，獨自一人執起了酒杯。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月光灑落，少年淚流數行。

他跨上戰馬，久久凝望著身邊的虞姬。她的睫毛濕漉漉的，像是混了冬日的寒氣而淺淺潤澤。他有些舍不得走。

\'\'大王，一定要凱旋而歸。\'\'她沖著他笑。

\'\' 一言為定。\'\'

\'\' 一言為定。\'\'

明知前方一潭死水，兩人卻依然編織著屬于他們的謊言。也許會成真吧......

\'\'轟\'\'的一聲，天空一角突然被璀璨的燈火照亮，二人一同望去，卻仿佛有著默契一般，異常相合。煙花轉瞬即逝，有些東西卻不會消逝，譬如這個夜晚------

馬背上的身影愈行愈遠，那身后的女子卻依然抱有美好的希冀。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也不知道命運會怎樣安排。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她只需要用自己長長的一生去等待一個人就夠了。

\'\'大王，臣妾等您......凱旋而歸。\'\'

到了東城的時候，他手下的騎兵只剩下了二十八人，而追擊的漢軍騎兵有幾千人。他仰天大笑，似乎應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他不甘心，大聲呼喝向下直沖，漢軍潰敗逃散。他斬殺了漢軍一員大將，又斬殺了漢軍一個都尉，殺死數百人。再一次幾何集合他的騎兵，發現只不過損失了兩個人。

他想東渡烏江。卻不曾想，這是他的最后一站。

愿金戈鐵馬如夢，展一腔豪邁熱血，縱雄心自此埋神州，留得英年威名在。

這是他的劫，他的問。卻終究無人解了。

那烏江亭長苦口婆心勸告他留下，而他卻執意搖頭。他望穿江水，忽而感慨萬千。他說自己戎馬一生，戰功顯赫，烏騅馬所踏之處攻無不克。然，天要亡他，奈何不了。自己早已無顏去見江東父老，不如在這里做個了斷。

他回頭看見了漢軍騎兵呂馬童。這回，當是真正的催命符到了。

\'\'今日我雖死，卻還是西楚霸王。\'\'

江畔上，偶爾有寒涼的風刮過。那男子手執一柄短劍...終是死在了自己刀下。縱然百轉千回，縱然心中有念，也只在那一剎那，都煙消云散了。

這是他的劫，他的問。卻只有天能解了。

彼時，四周又飄來了悠悠的長歌。

\'\' 壯士誠知性命輕，不思辜負八千人。

若比咿嚶念如意，烏江戰死尚英雄。\'\'

天上有明月，人間尚有英魂。那歌聲飄渺至極，在天地之間久久回蕩盤旋著。這是楚歌，亦是戰歌。

或許也叫做離歌。

那一晚后，烏江畔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但這里的一切，誰都不會忘記。那一晚，江上縹緲如虛的歌聲，又有如清泉淙淙，絮語呢喃，如春蠶吐絲，孤雁盤旋...

人們都說，那是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