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歧途
有的路一旦走上,就沒有那么容易回到起點。——題記
男孩的腦子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死死地繃著,橡根兇狠的鞭子在他身后虎視眈眈,似乎只要他一松懈就會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他強迫自己忘掉腦海里五彩繽紛的世界,轉而投入到筆下枯燥的二次函數里。不過須臾,又重新拎著筆桿木愣愣地盯著某處塵埃放空了思維,仿佛掙脫了地心引力,飛向一片充盈著或悲或喜的奇幻故事的天堂。
他正值高三上學期,畢業季,所有人都廢寢忘食地為自己的大學夢放手一搏,他看起來似乎也是蕓蕓眾生中不起眼的一具肉體凡胎,擺出平庸而努力的姿態。似乎只要如此作為,他也能騙過自己,他其實很努力,只不過缺少點天資罷了。
沉悶的午后,天空剛被一場暴雨洗過,帶著黏膩潮濕的氣息,濕噠噠地粘在身上。他急不可耐地登上自行車逃離了這片寧靜又壓抑的凈土,奔向他所惦念的另一方瑰麗天空。望著熒光屏上鮮艷靚麗的“皇圖霸業”,他激動地無可自抑。這種癡迷,他覺得可以媲美世界上任何一種或扭曲或瘋狂的愛,說是魂牽夢繞、鬼迷心竅也不為過。
他同時又比誰都清醒,比誰都了解自己是個什么貨色,比誰都明白他學習退步、生活孤僻的根源和解法究竟是什么,正是因為清醒,才做不到;正是因為平凡,才會殘存幻想。他為自己在游戲中取得的成就驕傲自豪,甚至偶爾產生一種荒謬而離經叛道的幻想,假如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不存在,假如我同手里的英雄人物一般有英俊的外表、風騷的走位,有一些對拯救世界的隱秘渴望——雖然他都這到這都是他一廂情愿的癡心妄想,這世界安全得能澆滅勇士胸中熊熊燃起的烈焰,就算有什么哪里輪得到他這個身無長物的毛頭小子呢。
他一邊拼命地渴望著成功,說服自己其實你還有機會,一邊放肆地沉淪在虛無縹緲的世界里無可自拔,這兩者之間尖銳的矛盾毫無爭議地聚焦到愈發貧瘠的時間上來,讓他愈加焦頭爛額、進退維谷。所以每當他在學習上多投入一份熱情,他就會用翻了十倍的時間以他所熱愛的方式獎勵和犒勞自己。他試圖建立一種機制,在兩者中間找到一個制衡點,然而這根本不可能,付出這種客觀存在的東西根本不能隨便代入某個爆炸函數,輕輕松松就翻出個十幾二十倍來,它更像是個永遠加不滿的血條,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血量,那進度條就調皮地又向前滾了幾圈——好像永遠也看不到盡頭。因為永遠也無法去衡量努力的限度,所以他才會本能的將其視作一場永無止境地PK賽,沒有盡頭,沒有終結。當這種近乎恐慌的失控感徹底籠罩了他,他就會下意識地選擇逃離。他知道他得放棄,然而無能為力。幾年里無數次嘗試,都沒能讓他成功地跟他的老朋友說永別。從一開始的信誓旦旦到一次次失敗后的放縱和麻木,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就這樣吧,也沒什么不好的,就這樣吧。
可惜他沒有選擇,他就像走入了一個死循環里,無論過程怎樣崎嶇,那條路的盡頭永遠是一場逃不過的審判——高考。無非是成王敗寇的天差地別。可說得輕巧,他還是心存畏懼。他缺少一張保命的免死金牌,卻又可笑的奢望犯錯后逃得過懲處。他知道自己幼稚、天真,甚至愚蠢,他知道自己如果敢放縱自己一直這么下去,注定逃不過飛蛾撲火的慘劇。他知道他早已掉進了一個甜蜜的陷阱,心甘情愿地沉淪在一場曇花一現的盛世煙火,而那個居高臨下、站在陷阱外嘲弄地看著他的東西,就叫做“癮”。一旦沾染,就會讓人欲罷不能,即便再如何理智地警告自己,身后空懸的那條鞭子看起來再如何堅不可摧,也不過是一副外強中干的皮囊罷了。
每一天、每一天,理智和欲望都像兩條染了狂犬病的瘋狗在他的思維里上演一場驚心動魄的纏斗。這種仿佛旁觀者心急如焚又無能為力的無力和脆弱在他心里生根發芽,在它終于破土而出的那一刻,他滿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沸騰起來,逼得他歇斯底里地咆哮。
該作出選擇了。
于是趁著一時熱血上頭,果斷毀掉了努力了幾年建成的“皇圖霸業”。當一切都歸于虛無,他從激烈的掙扎和憤怒中回過神來,突然就覺得心灰意冷。他耗費了無數光陰的成果在尚未成型時就被他一把掐死在襁褓里,眼前只剩下一條殘破冗長的小路,通向他浮云柳絮似虛無縹緲的未來。
你在干什么呢?他想掐著自己的喉嚨問問自己。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除了我自己,他想,我需要一個全新的開始。
好像曾經過去的一片狼藉真的能被埋沒在時光深處似的,好像他從一而終一直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副呆滯又勤奮的模樣,航向一個浪頭過來就真的能把他的罪過洗干凈似的。他徹底擺脫了孤僻冷寂,變得暴躁、易怒,動輒亂發脾氣,像一把尖銳又危險的刀刃,隨時準備刺傷靠近的一切,無辜的生物,乃至于他自己。日益增長的來自學習和生活的壓力與仿佛存在于另一個世紀鮮明又美好的過去,就像一道完全用不著選擇的選擇題,直戳他心窩子。但正如塔羅牌中的“戀人牌”一般,規則就是一旦做出選擇就沒有悔棋的機會。他就像個茫然又掙扎的苦行人,斷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和選擇的余地,眼睜睜地看著身后那條筆直的、早已不知被他畫到那個世界盡頭的線,以一種迅猛無比的姿態飛快地追上了他還在原地踟躕的腳步。“給自己畫一條線,永遠也別越線。相信邏輯和理智,別相信情緒。”不知道是哪一位至圣先師的話不合時宜地從他記憶深處爬了出來,讓他對過往的一切愈加渴望、痛苦……和悔恨。要是沒有第一次該多好,要是他從一開始便不曾碰觸那條搖搖欲墜的底線該多好。他知道這次玉石俱焚似的一時熱血上頭把自己逼迫得太狼狽,以至于他幾乎招架不住噴薄欲出的反彈力,損敵一千不到,自損八百不止。
可惜時間容不得他無所事事地站在原地給自己謀劃一條切實可行的出路,它壓迫感十足地鋪天蓋地涌來,逼得他只能行色匆匆。這不行,他又警告自己,你得自己走,不能被推著前行。“自己走”這個念頭就像入了單曲循環的播放器,不斷給他下達指令,讓他也能機械式的不停運轉。艱難又痛苦的過渡期在這樣日復一日的重復里不知不覺地過去了,當重復形成一種本能,能夠不再受制于少年時代敏感又忽冷忽熱的情緒時,他才終于能夠冷靜地再次審視自己。是的,冷靜,這時候的冷靜區別于曾經那種瘋狂而歇斯底里的狀態下從骨頭縫里壓榨出來的克制,是一種在內心徹底平靜、鉛華洗盡后自然而然沉淀下來的平靜。
從前那個仿佛連自己也認不出的面目全非的壞小子,真的成了他人生路上一筆濃重又慘淡的烙痕,那么清晰又深刻,使他一想起就能感受到當初那種撲面而來空洞得跟無底深淵似的空虛感和失控感。這并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在他看來,它就像一道荊棘網,從自己身后那條被描了無數次的線里長了出來,用一種決絕和捍衛的姿態寸步不離地守住了他的底線,讓他每一次做事前都會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看一看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沒有碰到她冷硬的外殼邊緣。
誰人沒有一時誤入歧途呢?即便走進去就會留下一個鮮明的腳印,但沒有誰強迫你不準回頭。“癮”這種東西就像一味甜美的毒藥,它總能恰到好處的正中下懷,讓你愿者上鉤。“給自己畫一條線,永遠也別越線。相信邏輯和理智,別相信情緒。”做個英雄吧,只要你走在正路上,你就成不了狗熊。因為走一條正路,遠不比走一條邪路要困難得多。
人生,就是背負著我們曾經的過錯,在一路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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